基里洛夫
Home Up 荒谬和自杀 荒谬的墙 哲学性的自杀 荒谬的自由 荒谬的人 唐·璜主义 戏剧 征服 哲学和小说 基里洛夫 不思未来的创造 西西弗的神话 注释 译后记

 

基里洛夫


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中的所有主人公都执意探寻
生活的意义。因此他们都具有现代人的气质:不惧怕
世俗的讥讽。现代情感与传统情感的区别,就在于后
者沉浸于道德问题之中,而前者则充满着形而上学的
味道,这个问题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中那样尖锐
地提了出来,以致只能导出一些极端的解决办法,存
在或者是骗局,或者是永恒的。若陀思妥耶夫斯基这
样考虑问题,他就会是一个哲学家。但是,他只是阐明
这些精神赌博在人生中可能产生的结果,而因此,他是
一个艺术家。在他指出的所有结果中,最令他沉迷的
是他在《作家日记》中称作逻辑自杀的结果。1876年这
部著作出版时,他确实想象要进行一种对“逻辑自杀”
的推理,他坚信人的存在是彻头彻尾的荒谬,这荒谬
并不崇信永生,绝望的人因此会得出以下结论:
“既然我提出有关幸福的种种问题,通过我的意识
为媒介而得出的回答向我宣布:我只有与‘大全’和谐
同在才可能是幸福的,我不设想而且也永远不会处在
设想的状态中,这是显而易见的……


“既然我在这物的范围内,同时扮演着原告和被告
的双重身份,又同时扮演着被告与法官的双重身份;既
然我认为这种性质的戏剧完全是愚蠢的,既然我判定
同意扮演这样的戏是耻辱……


“我以不容置疑的原告与被告、法官与被告的双重
身份,判决这种轻率的、毫无顾忌的本性,它使我为着
受难而生——我判处它和我一起灭亡。”


这种立场还带有一点幽默的成分。这个自杀者所
以自杀,是因为在形而上学的范围内,他被激怒了。从
某种意义上讲,他是在报复。这是他用以证明人们“将
得不到他”的方法。然而,我们知道,同样的主题在基
里洛夫——《群魔》的主人公之——身上异乎寻常地
得到广泛而又深刻的具体化。基里洛夫也是一位逻辑
自杀者。工程师基里洛夫在某地宣告他要结束启己的
生命,因为这是他的“观念”。我们应该从这个词的本
义去理解它。基里洛夫是为了一种观念、一种思想而
准备去死的。这是高级的自杀。随着小说情节的发展,
基里洛夫的面目逐渐被揭露,冲激着他去死亡的思想
表现出来了。这位工程师实际上又进行着《作家日记》
中的推理。他感到上帝是必要的,而且上帝应该存在。
但他又知道,上帝并不存在,上帝也不能存在。“你怎
么能不明白,”他疾呼,“这就是自杀充足的理由!”这种
立场同样使他得出一些荒谬的结论。他漠然地任凭别
人利用他的自杀以益于他所蔑视的一种事业。“我已
决定今天晚上自杀,我不在乎死亡。”他终于怀着自由
与反抗相混杂的感情准备他的行动。“我打算自杀是
为着证明我的独立以及我新鲜而又可怕的自由。”这
里不再是复仇,而是反抗。基里洛夫于是成为一个荒
谬的角色——他在这个基本限度内去自杀。但是,他自
己解释这种矛盾以使他同时揭示他的纯粹性中的荒谬
的秘密。实际上,他在死亡的逻辑中添加上一种极度
的欲望,这种欲望为角色展现了他的全部前景:他要自
杀,为的是要成为上帝。


这样的推理具有传统的明晰性。若上帝不存在,
基里洛夫就是上帝。如果上帝不存在,基里洛夫就应
该自杀。因此,基里洛夫是为着成为上帝而自杀。这种
逻辑是荒谬的,但又是顺理成章的。然而有意义的是,
应赋予这被引向尘世的神明一种意义。这就又回过来
说明了这样的一个前提:“如果上帝不存在,我就是上
帝,”这个前提的意义仍然是相当暧昧的。问题是要首
先注意到表明这种无意义的愿望的人在这个世界上生
活得很幸福。为身体幢康,他每天早上都做体操。他为
萨托夫再次找到妻子而激动不已。他要在死后留给人
们一张纸,他在纸上要画上一个向人们伸舌的人头。
他天真,喜怒无常而又好激动,有条不紊而又多愁善
感。他只遵循“超人”的逻辑,而观念是记录普通人的。
但是,正是他在平静地谈论着他自己的神明。他并没
有疯,否则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疯了。因而,并不是狂
妄癔症使他受到震动。而且,若只从字面上理解基里
洛夫的话那是滑稽可笑的。


基里洛夫本人的情况有助于我们更深入地理解这
个问题。关于史塔福金纳的一个问题,他明确指出他
不谈论神人。人们会认为正是在焦虑这点上区别于耶稣
。但事实上他是附属于那稣的。基里洛夫确实想象
着在某一时刻,那正在死去的那稣并不置身于天堂。
他于是认识到那稣所受的酷刑是无用的。这位工程师
说:“自然的法则使那稣在谎言中生活,而且为着一个
谎言而死去。只是从这个意义上讲,那稣把全部人类
的悲剧肉身化了。他是完美的人,因为他是实现了最
荒谬条件的人。他不是神人,而是人神。我们每个人都
像他一样可能受磨难,可能受欺骗——而且在某种程
度上就是他。”


上述神明于是完全成为地上的神明。“三年中,我
苦寻着我的神性,我找到了。这神性就是独立。”基里
洛夫这样说。人们于是发现了基里洛夫的前提:“如果
上帝不存在,我就是上帝。”成为上帝,仅仅意味着在
这大地上自由自在,不再为一个永生的存在效力。当
然,成为上帝,这就特别意味着从这痛苦的独立中获取
全部的结果。如果上帝存在,一切就都取决于他,我们
全然不能违背他的旨意。如果他不存在,一切就都取
决于我们自己。基里洛夫与尼采一样,认为消除上帝,
就是自己成为上帝一就是在今世实现福音书中所说的永生。(注释50)
但是,如果这形而上学的罪过就足以实现人生,那
为什么要在其中加入自杀呢?为什么在获得自由之后
还要自杀、还要离开这个世界呢?这是矛盾的。基里洛
夫清楚地明白这点,他又说:“如果你感觉到‘这个’,你
就是沙皇,你就决不会自杀”,你将生活在荣华富贵之
巅。”但是,人们并不知道,他们并没有感觉到“这个”。
就如同在普罗米修斯(注释51)时代,他们依靠盲目的希望为
生。他们需要别人给他们指明道路,并且预言对他们
是不可缺少的。因此,基里洛夫应该是为人类之爱而
自杀的。他应该为他的兄弟们指明一条光明而又艰难
的道路,他已在这条道路上先行开创。这是一种样板
式的自杀。基里洛夫就这样献出生命。但如果他是受
尽磨难,他并没有被欺骗。他始终是人神,始终相信一
种前途渺茫的死亡,沉浸在福音书式的忱郁之中。他
说:“我,我所以是不幸的,是因为我不得不肯定我的自
由。”而他死了,人们终于清醒了。这个世界上将充满
沙皇,而且这个世界将被人的荣耀所照亮。基里洛夫
的枪声将成为最后的革命信号。因此,促使基里洛夫
去死的并不是失望,而是他人对他的爱“在结束这种
难以描述的精神遭遇之前,基里洛夫在血泊中说出了
一句与人的苦难一样古老的话:“我是幸福的。”


陀思妥耶夫斯基有关自杀的论点于是就成为一种
荒谬的论点。在继续深入研究这个论点之前,只须注
意到基里洛夫又化为其他人物,这些人物再次涉及到
荒谬的论题。史塔福金纳和伊凡·卡拉玛佐夫都在生
活中实践了荒谬的真理。基里洛夫的死亡解救了他
们。他们企图成为沙皇。史塔福金纳过着一种“可笑”
的生活,我们都知道这是种什么样的生活,他遭到周
围人的仇恨。但最应引起人们重视的是他写在遗书上
的话:“我不能有任何遗恨。”他是冷漠的沙皇。伊凡也
是同样,他拒绝放弃精神的种种至高无上的权力。和
他的兄弟一样,对那些用自己的生活证明必须为信仰
而受辱的人们,他可以这样回答:生活条件是不足为道
的。他的警句是:“一切都是许可的,”这话带有一种相
应的忧伤色调。当然,他与最著名的消灭上帝的刽子
手尼采一样,最终神经失常。不过,这是一次冒险,并
且面对这些悲惨的结局,荒谬精神最重要的活动就是
要提出这样的问题:“这证明了什么呢?”


因此,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和《作家日记》一样
提出了荒谬的问题。它们建立了直至死亡的逻辑,建
立了赞美,“可怕的”自由以及已成为人的荣耀的沙皇
的荣耀。一切都是美好的,一切都是许可的,没有任何
可僧恶的:这就是荒谬的判断。不过,陀思妥耶夫斯基
在作品中塑造了我们那样熟悉的火热的而又冰冷的存
在,这是多么奇妙的创造啊!醉心于冷漠的世界在这些
存在的内心深处轰鸣,而我们丝毫不觉得这个世界是
可怕的。我们在其中又遇见日常的焦虑。大概没有人
能像陀思妥耶夫斯基那样能赋予荒谬的世界如此令人
可亲而又如此令人肝胆欲裂的幻象。


那么,他的结论是什么呢?有两段话可以说明形而
上学的完全颠倒会导致作家进行其他的论述。对逻辑
自杀的推理已遭到某些人的反对,《作家日记》出版后,
陀思妥耶夫斯基发展了原来的观点并且总结说:“如果
说,永生的信仰对人的存在如此必要(若没有它,人就
可能自杀),那是因为它是人类的通常状态。既然如
此,人类灵魂的永生则是确定无疑地存在的。”另外,
在最后一部小说的结尾部分、即与上帝激烈的抗争搏
斗结束时,孩子们问阿廖沙:“卡拉玛佐夫,宗教说,我
们能死后再生,我们来世彼此可再次重逢,这是真的
吗?”阿廖沙回答说:“是真的,我们来世会重逢,我们将
快乐地共叙今世的一切。”


像基里洛夫一样,史塔福金纳和伊凡也失败了。
《卡拉玛佐夫兄弟》回应了《群魔》。这就涉及一个结论
的问题。阿廖沙的情况并不像梅什金公爵那样复杂难
解。后者由于疾病,生活在涂有微笑和冷漠色彩的现
实之中,这种十分幸福的状态可能就是公爵所说的永
恒的生活。阿廖沙则相反,他明确他说:“我们将会重
逢。”这就不再是自杀与疯狂的问题。对于坚信永生与
欢乐的人来说,自杀与疯狂有什么用处呢?人以自己的
神性去换取幸福。“我们将重叙今世的一切。”基里洛
夫的枪声就这样在俄国某地响起,但世界还是依然凭
着它盲目的希望转动着。人们并没有明白“这个”。


因而,陀思妥耶夫斯基并不是一位与我们对话的
荒谬小说家,而是一位存在小说家。在此,飞跃还是强
烈的,它把其全部的广度赋予启迪它的艺术。这是一
种动人的。充满怀疑不定的而又热烈的介入。在谈到
《卡拉玛佐夫兄弟》时,陀思妥耶夫斯基说:“这本书的
每一章节都涉及到一个最重要的问题,那就是我在我
的全部生活中有意无意为之感到痛苦的问题:上帝的
存在。”人们难以相信,一部小说就足以把全部生活的
痛苦改变成为欢乐的信念。一位评论家(注释53)说得好:陀思
妥耶夫斯基与伊凡是同谋——陀思妥耶夫斯基花了三
个月的努力完成《卡拉玛佐夫兄弟》,而他所谓的“亵读
神明之语”在赞扬声中三个星期就完成了,在他笔下,
没有一个人物身上不带有这根恼人的芒刺,也没有一
个人不是在感情和永生中寻找解药。(注释54)我们无论如何
还是应该解决这个疑点。在这部著作中,我们凭借一
种比阳光还要引人人胜的暧昧的肉身,可以把握人们
与希望对抗所进行的斗争。创造者最终选择了反对他
自己塑造的角色。这种矛盾于是使我们能看到一种差
别。这里并不是一部荒谬的作品,而是提出荒谬问题
的著作。
陀思妥耶夫斯基对荒谬的回答是屈辱,即史塔福
金纳所说的“羞耻”。一部荒谬的著作则相反,它并不
提供答案,这就是二者全部的差别。最后,我们要特别
强调:在这部著作中,与荒谬背道而驰的并不是它的宗
教特征,而是它对未来生活的预告。人们可能会同时
是教徒而不是荒谬的。世上还有一些基督徒并不相信
未来的生活。对一部艺术作品,是有可能明确荒谬分
析的方向,而我们在前面已能够预感到这个方向。这
个方向导致人们提出“福音书的荒谬性”的问题。它照
亮了死而能回生的思想,而信仰并不应阻止人们不信
仰宗教。我们清楚地看到:熟悉这些道路的《群魔》的
作者最终选择了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。创造者对自己
创造的人物的回答,即陀思妥耶夫斯基对基里洛夫的
回答实际上可以这样概括:存在是骗人的,而且它是永
恒的。

[back top]

 

这里是CZY的云南探索。内容不断更新,欢迎再来!

URL:http://www.czy.itgo.com/

Send mail to yunnan@czy.itgo.com with questions or comments about this web site.
最近更新时间: 99-08-13